此一回,半年未见,他浑身飒然,气度霸道,语调蕴了怒,好似每一回见他,都是不一样的他。
秦怀绶几人灰溜溜以十倍的价格付了那顿饭钱,欢公子离开贵宾阁时说了句话:“秦公子,你若真心喜欢身边的女子,不妨为她赎身,总比强买强卖的好!”
识得他已一年之久,他不知我是谁,却为我抱了不平。
于他而言,许是无心之举。于我而言,保得清白,不啻再造之恩。
为感激他的仗义执言,我央求杜掌柜许我见见他。那回我就在映月阁中见到了独自斟饮的他,饮着酒,他大抵在思索着自己的心事,甚少与我交谈,时而能听到他的叹息。
我取了自己携来的琴,拨弄着自己拿手的曲子。他听得陶醉,眼神望向窗外,眸间多是愁绪淡淡。弹了几曲后,观他神色愈发的孤独起来,几壶酒也都被他喝完。我便不再弹了,本欲与他说说话,或许他愿意说说心事,我虽不能替他解忧,却愿做个倾听者。只是,他勾唇笑了笑,请我先回楼子去,时辰不早唯恐不安全。
这人,甚为天真好笑,竟是不知我们多是夜间替客人抚琴的。我却没有笑话他,只是感念,他的关怀,很真挚贴心。与楼里那些客人,决不可同日而语。
我便邀约了他,若有暇,往满春园去,随时能替他弹奏的。
那之后又几月未见,下了帖子请他听曲,丫鬟道欢府中人说他外出行商不在郡城。我时时会想起他来,清澈的眼眸,俊俏的容颜,温和的话语……与浊世男子,全然不同。
八月时,又见着他了。他来楼中听曲,神色黯然中又掺杂着矛盾,问他出了何事,他却总是如往常不与我细说,摇摇头道无事。
他带来的茶叶和茶具,很不错。尽欢楼的茶,百金难求,我心中感激他的厚赠。每回,观他神色挑拣些曲子弹给他听,但愿他能忘忧,能欢喜起来。
时日推移,我已进入十八岁年纪了。鸨妈多次言说,我会以花魁之名在郡城赎卖,日子挑在炎夏的一个夜里。
观身边的浮花浪蕊,皆是负心薄幸男子居多。一时,我竟寻不到可托付一生之人。辗转不眠之时,想到了欢公子。
心中又有诸多的顾忌,因近来多回邀约他听曲,欢公子多推辞忙碌,偶有的闲聊时,得知了他府中已有了主母。我心头涩然得紧,姊妹却道,我们青楼女子,为妾为奴多有,只要能赎身逃离这苦海,便是一世的福气。
听从她们的话,我给欢公子下了帖,请他往千里湖一见。希望他能助我脱困,余下的日子,我甘愿为妾为奴,伺候他,以及他府里的主母。
丫鬟传信后回来告知我,晚间他无暇。
赎卖之事鸨妈拍定后不容置疑,我以跳湖为要挟赚得了半个时辰的延迟,终于等来了欢公子。他神色间不甚欢喜,独自挑了临窗的位子坐下,各色男子出价叫喊声此起彼伏,他却一言不发。我心头凉意渐盛,难道……此身真就要投于湖中了?
未及伤心至极,听闻了那清音询问:“红鸾姑娘,你愿意跟随那公子吗?”
我望向他,眸光灼然起来,坚定地摇摇头。未发一言相求于他,此时叫价太高,我不愿他为难,若他无力助我,我也不怪他了。
而后,我喜极了,他以万两银替我赎了身。
脱离商女苦海,得偿所愿,我来不及高兴,他神色间有许多为难,我想,或许我让她为难了。他并未带我回府中,却将我安顿在千金楼里。我不解,告诉他我确实是干净的。哪知他本不介意这个,只让我安心在楼里做个闲散琴师,若有人听曲,弹奏几曲即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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